☆、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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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喬那則新聞發出來的第三天，百態報業的微信平臺和官網發布了一條長評：強弱？是非？——別讓同情心影響力你的判斷。評論一開始貼上一位民工的錄音文件：“……小姐，您別逼我了……是，他的確救了我的命，我也慚愧呀。是大胡他們先動的手，可是他也是為了報仇呀，他被薛警官害得吃了牢飯……咱們都沒想到他會傷得這麽嚴重……本來要砸的是我，他把我給推開了……我不能，您別說了，我要是跟您出去作證，我在兄弟們中間就沒法做人啦……”接下來的編輯略談了薛簡蒙受的冤枉，便把矛頭轉向城市日報的記者：“據知情者透露，最先引導輿論的新聞記者林某與薛某是同父異母的兄妹……”
在這個時代，網絡傳媒比紙質傳媒有更大的受眾，錄音證據的反轉使網上的鍵盤俠和憤青對躺在醫院的薛某產生一點點愧疚，而後條分縷析的深家庭糾葛更滿足了眾人的八卦心理。
不乏許多知情者，敏銳地判斷出評論中的各個人物的具體身份，一時間關於林父出軌、林母第三者上位、林雋私生子轉正、林喬惡意汙蔑兄長的議論疊起，孟致的股票大跌。
孟致的前臺小姐刷到了這則評論，自然想起曾葭來的那一天。她在網上跟帖回覆，很快被頂上了熱門：“……幾天前薛警官的女友來公司求助，少爺把人趕了出去，誤導我們那個女人是騙子。我為自己當時說的難聽的話道歉，附現場圖片為證。”前臺小姐遞交辭呈走出孟致大門的時候，打開論壇，卻找不到自己的帖子，她覺得寒毛直豎。
孟致董事會不得不和百態報業溝通，和他們接頭的編輯陰陽怪氣地問：“我們哪句話說得不對嗎？”
林雋咬牙切齒：“你是怎麽知道的這些？”
編輯掛了電話，打開聊天界面發出消息：OK，林董事長應該很快會找到你了。
對方回覆：多謝。
編輯急忙說：很榮幸能為你做些事情，何況我們也是雙贏。
石頭看著這一番天旋地轉，心裏直打鼓，他覷著眼睛打量給薛簡按摩的人，小聲回覆林父的電話：“我不好說話呀，您不知道……這姑娘主意比誰都正，她鐵了心了要替薛簡出氣……不是錢能搞定的伯父，您怎麽就這麽……啊？您想見見她？這我做不了主……好的，我和她商量商量。”
第二天曾葭把薛簡托付給警察，和石頭一起去了孟致集團。上回她被扔在門口，這次被畢恭畢敬請到總裁室。
門剛一打開，還沒看清人呢，林喬就沖上來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曾葭哪裏會由著她打？立刻還了回去。
林喬的巴掌純屬侮辱需要，女孩子能有多大力氣。曾葭和她不一樣，一巴掌就把林喬扇倒在地上，臉腫了一半，腦子暈乎乎的。
林家人都被她嚇住了。石頭知道曾葭是個什麽角色，悄悄上前把林喬扶到沙發上坐下。林喬一向是家裏的公主，何嘗這樣被人欺負過？捂著臉偎在沙發上，哭得無比可憐：“你把錄音放上去，讓可憐的民工怎麽做人？你，你有沒有新聞人的良心？”
曾葭對那個被她陰了一把的民工，的確有一瞬間的愧疚，但這份不忍終究敗給了對薛簡的關心和不平。無論這個民工將要面臨何種指責，就算他被逼得跳樓自殺了，也只是把薛簡救他的一命還回來。
“我又不是記者，要什麽新聞人的良心？我不妨告訴你，我連人的良心也沒有，你大可以再試試。”
林喬氣得又要打她，被林雋攔住了。
“你怎麽說服百態的責編幫你？”
百態的責編說起來和曾葭、薛簡都有關系，但她認為給林家兄妹添堵的最好方式就是誇大薛簡的個人魅力，於是答道：“他在公交車上癲癇病犯了，薛簡救了他一命。”
林雋冷笑，“說到底你們只是靠運氣而已。”
曾葭也冷笑，“您運氣一個給我看看？”
“你——”
石頭趕緊打圓場，“大家別吵了，咱們都是自己人……都是薛簡的親人嘛！還是說正事兒吧。”
林喬怒道：“你趕緊讓人還我們清白！”
曾葭連一個眼神都沒給她。清白這種東西，哪裏需要別人還？
石頭拉著曾葭坐下，久未開口的林父突然發聲：“你叫什麽名字？”眾人一楞，曾葭報上名字，林父點了根煙，“為什麽叫這個名字？”曾葭不想和不熟的人說太多，“不知道，我爸取的。”哪知林父竟追問下去：“你爸爸叫什麽名字？”
“……”
曾葭雖心有不樂意，還是答道：“曾孟。”
林父手中的煙掉在地上，激動地站起來走近她，“你爸爸在哪裏？他現在在哪裏呀？”
曾葭覺得奇怪，莫非她和薛簡父輩還有交情？世界至於這麽小嗎？
“我爸已經去世了。”
林父不信，以為是曾孟不願意和他扯上關系，“你別騙我啦！王律師說他準備去環游世界，怎麽會沒了？”
曾葭於是問他律師說這話的具體日期，林父記得很清楚，脫口而出：“……他讓律師來替我解決了債務危機，多虧了他在華爾街的人情。後來我再也沒有見過他。”曾葭沈默了一會兒，說：“我爸的確已經走了，大概就在那位律師來找您的時候，他出車禍去世了。”
林父又點了一根煙，屋子裏的氣氛僵硬得可怕。
曾葭問：“您認得我爸？”
“你爸是我創立孟致的合夥人，後來因為一些原因，我們鬧崩了，這麽多年我一直覺得愧疚，是我誤會了他……”
這是曾葭第一次聽到有關父親的過去。
她禮貌性地陪著林父懷念了她爸，漸漸也進入了狀態，三十多年前一個白襯衫、綠軍褲的少年，胳膊肘下別著本新詩集奔跑在路上，陽光一路追逐著他，他越跑越遠，越跑越歡快。耳邊有微風拂過，他心裏癢癢的，於是放緩了步子，思緒開始飄向不遠不近的明天。
這個給了她一半血脈的男人，聽起來那麽的青春張揚。他年輕時那些恣情奔跑的歲月，憧憬著怎樣的未來？而當他的夢隨著生命夭折，他在最後的時光心裏會不會害怕？
林雋和林喬從沒見父親這個樣子，他一直是鎮定的、溫和的，現在他吞吐的煙霧中都裹挾著濃濃的悲哀。
“爸，咱們……”
林父沒讓他說話，他對曾葭說：“你來見我有什麽目的？”
曾葭答道：“薛簡的醫藥費我和石頭付不起。”
林父沈聲問：“為什麽不找他母親？”
曾葭深吸了一口氣，“她老人家已經去世了。”
林父有些恍惚，“對呀，看我這記性！”
“我早就對老二說過，孟致一半的家當都是他的，可他不肯要，我又能怎麽辦呢？還是你以為，你能夠憑著手裏攥著的那點隱私威脅我？”
曾葭抿了抿唇，竭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我聽說不久前，您和夫人為一只寵物狗舉辦了葬禮，你們都很悲痛。現在您兒子需要您的幫助才能活下去，您卻向我要幫他的理由。即便是您家裏的一條狗，待遇也比薛簡好一些。”
林父並不因為她這話惱怒，“你這個性格，真的和你爸一模一樣。既然老二現在醒不過來，不如你來替他。我就這麽一個要求，只要你答應，我會給他最好的醫療條件。”
曾葭：“這種一點兒不吃虧的條件，我為什麽不答應？”
林父很高興，簽了一張支票給她。“下禮拜你就來公司上班，就去……策劃部吧，策劃部總監的位置還空著。”
林雋不肯，原本是為了教訓教訓始作俑者，結果竟然來了一出狗血的故人相認，這女人和薛簡看起來好得能穿一條褲子，要是真按老爺子的意思讓她進了公司……
“爸，咱不是都說好了嗎？我已經聯系人選了呀。”
“就是社科所老張給你推薦的那個？”林父不悅地說，“沒什麽可商量的，一個畢業沒兩年的大學生，哪有他說得那麽神乎其神的。何況，人家搭理你了嗎？”
“爸，您不能這樣，請您相信我的判斷力和能力。再說了，這位曾小姐何德何能？在公司如何立足？”
林父反問他：“你又何德何能？”
林雋臉一白。
曾葭不想聽他們父子辯論，“董事長，您……”
“你叫我叔叔吧。”
曾葭聽得出他話裏的期待，“我先去醫院繳費，您不一起去嗎？”
林父擺手，“不必了，我相信你。”
曾葭張了張嘴，她的意思是，您不去看看薛簡嗎？
“謝謝董事長。”
林父一楞。
林雋狠狠地瞪著她，曾葭一拍腦袋，像是剛想起來似的，“前不久我收到一封郵件，署名是孟致人事專員，不好意思啊林總，我以為是垃圾郵件呢。要不改天，咱們一起請張主任吃個飯？您定時間。”
石頭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他替林雋疼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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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乏許多知情者，敏銳地判斷出評論中的各個人物的具體身份，一時間關於林父出軌、林母第三者上位、林雋私生子轉正、林喬惡意汙蔑兄長的議論疊起，孟致的股票大跌。
孟致的前臺小姐刷到了這則評論，自然想起曾葭來的那一天。她在網上跟帖回覆，很快被頂上了熱門：“……幾天前薛警官的女友來公司求助，少爺把人趕了出去，誤導我們那個女人是騙子。我為自己當時說的難聽的話道歉，附現場圖片為證。”前臺小姐遞交辭呈走出孟致大門的時候，打開論壇，卻找不到自己的帖子，她覺得寒毛直豎。
孟致董事會不得不和百態報業溝通，和他們接頭的編輯陰陽怪氣地問：“我們哪句話說得不對嗎？”
林雋咬牙切齒：“你是怎麽知道的這些？”
編輯掛了電話，打開聊天界面發出消息：OK，林董事長應該很快會找到你了。
對方回覆：多謝。
編輯急忙說：很榮幸能為你做些事情，何況我們也是雙贏。
石頭看著這一番天旋地轉，心裏直打鼓，他覷著眼睛打量給薛簡按摩的人，小聲回覆林父的電話：“我不好說話呀，您不知道……這姑娘主意比誰都正，她鐵了心了要替薛簡出氣……不是錢能搞定的伯父，您怎麽就這麽……啊？您想見見她？這我做不了主……好的，我和她商量商量。”
第二天曾葭把薛簡托付給警察，和石頭一起去了孟致集團。上回她被扔在門口，這次被畢恭畢敬請到總裁室。
門剛一打開，還沒看清人呢，林喬就沖上來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曾葭哪裏會由著她打？立刻還了回去。
林喬的巴掌純屬侮辱需要，女孩子能有多大力氣。曾葭和她不一樣，一巴掌就把林喬扇倒在地上，臉腫了一半，腦子暈乎乎的。
林家人都被她嚇住了。石頭知道曾葭是個什麽角色，悄悄上前把林喬扶到沙發上坐下。林喬一向是家裏的公主，何嘗這樣被人欺負過？捂著臉偎在沙發上，哭得無比可憐：“你把錄音放上去，讓可憐的民工怎麽做人？你，你有沒有新聞人的良心？”
曾葭對那個被她陰了一把的民工，的確有一瞬間的愧疚，但這份不忍終究敗給了對薛簡的關心和不平。無論這個民工將要面臨何種指責，就算他被逼得跳樓自殺了，也只是把薛簡救他的一命還回來。
“我又不是記者，要什麽新聞人的良心？我不妨告訴你，我連人的良心也沒有，你大可以再試試。”
林喬氣得又要打她，被林雋攔住了。
“你怎麽說服百態的責編幫你？”
百態的責編說起來和曾葭、薛簡都有關系，但她認為給林家兄妹添堵的最好方式就是誇大薛簡的個人魅力，於是答道：“他在公交車上癲癇病犯了，薛簡救了他一命。”
林雋冷笑，“說到底你們只是靠運氣而已。”
曾葭也冷笑，“您運氣一個給我看看？”
“你——”
石頭趕緊打圓場，“大家別吵了，咱們都是自己人……都是薛簡的親人嘛！還是說正事兒吧。”
林喬怒道：“你趕緊讓人還我們清白！”
曾葭連一個眼神都沒給她。清白這種東西，哪裏需要別人還？
石頭拉著曾葭坐下，久未開口的林父突然發聲：“你叫什麽名字？”眾人一楞，曾葭報上名字，林父點了根煙，“為什麽叫這個名字？”曾葭不想和不熟的人說太多，“不知道，我爸取的。”哪知林父竟追問下去：“你爸爸叫什麽名字？”
“……”
曾葭雖心有不樂意，還是答道：“曾孟。”
林父手中的煙掉在地上，激動地站起來走近她，“你爸爸在哪裏？他現在在哪裏呀？”
曾葭覺得奇怪，莫非她和薛簡父輩還有交情？世界至於這麽小嗎？
“我爸已經去世了。”
林父不信，以為是曾孟不願意和他扯上關系，“你別騙我啦！王律師說他準備去環游世界，怎麽會沒了？”
曾葭於是問他律師說這話的具體日期，林父記得很清楚，脫口而出：“……他讓律師來替我解決了債務危機，多虧了他在華爾街的人情。後來我再也沒有見過他。”曾葭沈默了一會兒，說：“我爸的確已經走了，大概就在那位律師來找您的時候，他出車禍去世了。”
林父又點了一根煙，屋子裏的氣氛僵硬得可怕。
曾葭問：“您認得我爸？”
“你爸是我創立孟致的合夥人，後來因為一些原因，我們鬧崩了，這麽多年我一直覺得愧疚，是我誤會了他……”
這是曾葭第一次聽到有關父親的過去。
她禮貌性地陪著林父懷念了她爸，漸漸也進入了狀態，三十多年前一個白襯衫、綠軍褲的少年，胳膊肘下別著本新詩集奔跑在路上，陽光一路追逐著他，他越跑越遠，越跑越歡快。耳邊有微風拂過，他心裏癢癢的，於是放緩了步子，思緒開始飄向不遠不近的明天。
這個給了她一半血脈的男人，聽起來那麽的青春張揚。他年輕時那些恣情奔跑的歲月，憧憬著怎樣的未來？而當他的夢隨著生命夭折，他在最後的時光心裏會不會害怕？
林雋和林喬從沒見父親這個樣子，他一直是鎮定的、溫和的，現在他吞吐的煙霧中都裹挾著濃濃的悲哀。
“爸，咱們……”
林父沒讓他說話，他對曾葭說：“你來見我有什麽目的？”
曾葭答道：“薛簡的醫藥費我和石頭付不起。”
林父沈聲問：“為什麽不找他母親？”
曾葭深吸了一口氣，“她老人家已經去世了。”
林父有些恍惚，“對呀，看我這記性！”
“我早就對老二說過，孟致一半的家當都是他的，可他不肯要，我又能怎麽辦呢？還是你以為，你能夠憑著手裏攥著的那點隱私威脅我？”
曾葭抿了抿唇，竭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我聽說不久前，您和夫人為一只寵物狗舉辦了葬禮，你們都很悲痛。現在您兒子需要您的幫助才能活下去，您卻向我要幫他的理由。即便是您家裏的一條狗，待遇也比薛簡好一些。”
林父並不因為她這話惱怒，“你這個性格，真的和你爸一模一樣。既然老二現在醒不過來，不如你來替他。我就這麽一個要求，只要你答應，我會給他最好的醫療條件。”
曾葭：“這種一點兒不吃虧的條件，我為什麽不答應？”
林父很高興，簽了一張支票給她。“下禮拜你就來公司上班，就去……策劃部吧，策劃部總監的位置還空著。”
林雋不肯，原本是為了教訓教訓始作俑者，結果竟然來了一出狗血的故人相認，這女人和薛簡看起來好得能穿一條褲子，要是真按老爺子的意思讓她進了公司……
“爸，咱不是都說好了嗎？我已經聯系人選了呀。”
“就是社科所老張給你推薦的那個？”林父不悅地說，“沒什麽可商量的，一個畢業沒兩年的大學生，哪有他說得那麽神乎其神的。何況，人家搭理你了嗎？”
“爸，您不能這樣，請您相信我的判斷力和能力。再說了，這位曾小姐何德何能？在公司如何立足？”
林父反問他：“你又何德何能？”
林雋臉一白。
曾葭不想聽他們父子辯論，“董事長，您……”
“你叫我叔叔吧。”
曾葭聽得出他話裏的期待，“我先去醫院繳費，您不一起去嗎？”
林父擺手，“不必了，我相信你。”
曾葭張了張嘴，她的意思是，您不去看看薛簡嗎？
“謝謝董事長。”
林父一楞。
林雋狠狠地瞪著她，曾葭一拍腦袋，像是剛想起來似的，“前不久我收到一封郵件，署名是孟致人事專員，不好意思啊林總，我以為是垃圾郵件呢。要不改天，咱們一起請張主任吃個飯？您定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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